英国散记

杨子

 

初到英国.. 3

旅程    423... 3

424... 4

... 5

曼城... 6

天气... 6

语言... 6

... 7

公共汽车上... 8

街头音乐... 9

英国人的效率.. 9

第一次.. 11

曼城的黑人.. 13

老太太和狗.. 14

示威.. 15

历史遗迹.. 16

听广播.. 18

语言点滴(一).. 21

民歌和色彩.. 22

曼城司机.. 23

健身之术.. 25

着装印象.. 26

短镜头.. 28

*** 一个塑料袋... 28

*** 漂亮妈妈... 28

*** 黑白之间... 28

家事.. 29

青草香.. 30

石柱默然.. 32

城堡.. 33

信任.. 34

千年之问.. 35

流浪汉.. 36

.. 37

读词.. 37

祈祷.. 38

自度曲·春日访温莎.. 38

 


 

初到英国

旅程    423

飞机原定下午两点零五分起飞,不料一再推迟,竟推迟了三个小时,五点零五分才起飞。老老实实地在飞机上干坐了三个小时的旅客中一阵欢腾,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北京今天是晴天,但从空中看,城市上空还是一片灰黄,看不清地面,想告个别都找不着轮廓。我们向西飞去,与太阳同行。

北京时间晚七点十五分。窗外依然是阳光灿烂,虽然已经西斜。从地貌上看,机翼下显然已经是异国的土地。机上广播里说,我们要飞过俄罗斯和北欧。不是正西,而是偏北。地球是圆的,这当然是一条近路。

近路也飞了十个小时还多。这段时间里,天一直没有黑,一直是下午太阳要落山的样子。终于快到了,“日不落国”用夕阳和晚霞迎接我们。此时正是伦敦时间23日晚八点,天还亮着,北京时间却是24日凌晨三点。我们终于追上了太阳,然后与它匆匆告别。

从机窗向下望去,对伦敦的第一印象是亮闪闪的泰晤士河,其余部分沉于暮色之中。我一下子想起伦敦数百年的建城史。几百年前,泰晤士河边是什么景象?城市是人建的,远不如泰晤士河久远。第二个印象是成排的房舍。不是那种正南八北的矩阵,而是弯曲交错,无序中透着有序,而且没有那种让人喘不上气来的拥挤,疏疏朗朗,一眼看去,绿色仍是主调。第三个印象是它的灯火。华灯初上时分,一簇灯光特别明亮,不知是个什么所在。接着其他地方的灯火也星星点点逐渐亮了起来。

在办过关手续时遇到了几个同机到达的中国访问学者,和她们做伴出了机场,见到了来接机的朋友。他开来了一辆车,把我们送到了教育处的接待站,即“51号兵站”(门牌恰是51号),此时已是夜里十点。一路上是沉浸在黑暗中的伦敦郊区,只觉得一闪而过的街灯下树特别多,一片安静。“兵站”是一座典型的英国式建筑,有三层楼,铸铁院门里黝黑的树影在路灯光下摇曳,几扇窗户黑沉沉的,悄无人声,敲了半天,门才开了,出来的不是长胡子拖地、举着灯盏的老国王,而是睡意惺忪的接待站负责人。进得门来,精致的雕花门窗,空荡荡的大厅、楼梯、廊柱,二楼走廊上探出一个头来向下张望,让我想起《简爱》里颇有点神秘的桑菲尔德。

住的屋子很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破旧,但是很有英国特色,白漆铁花的方格窗,窗外就是树,推窗一闻,竟有苹果花的香气。这是四月,还是春天呢。屋里还有用砖封住的壁炉。老房子的三楼上,这间小屋曾经住过什么人?心绪索然的家庭教师?远离家人的女仆?据说这原来是教堂的房产,那么这里住的就是教堂的杂役?或是一个英国版的于连?

安顿好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北京时间是早上六点半,估计妈妈已经起来了,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报个平安。睡了一夜,一点都没有时差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平时睡觉就不规律,黑白颠倒,到这边正好。

 

424

清晨。窗外的路上不时有车驶过,草坪上也有人在散步,远处的树隐没在薄雾中。

英国人不愿意拆老房子,所以才有看得见的历史,才有亲切的回忆,才有几十上百年长成的大树,才有绿色的美。

上午和西安来的一位访问学者一起到大使馆教育处报到,然后到火车站买车票,回51号取行李,再打车到车站。司机是个印度人,很健谈。来英国二十年了,口音还是很重,不好懂,显然和生活圈子有关。路遇另一辆出租车上的一位巴基斯坦司机,是他的朋友,两人都对中国人很热情。印度司机一路高谈国际形势(谁说只有咱们北京出租车司机爱管国家大事?),认为中国在国际事务中对亚洲团结所起的作用令人敬佩,而且中国日益富强,不可小看。说到在英国居住的好处,他盛赞英国是个福利国家,小孩政府给管到十六岁,生活有补贴,上学不要钱,根本不愁养育的问题。聊得高兴,下车后还特地绕过来和我热情握手。

因为西安那位朋友要乘的车比我的早,我们下午三点就到了火车站,她走了,我就一个人守着一堆东西坐在尤斯顿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等车,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看环境,听广播(听车次、站台什么的,后来发现头顶上的电视屏幕上有显示),直到六点多拖着行李气喘吁吁地找到站台、上了去曼彻斯特的火车,这才算放下心来,车开以后,一路轻松愉快地欣赏夕阳下的英国乡村景色。连绵起伏的草坡,被树丛灌木分成一片一片的,高坡上不时出现短木桩排列的围栏。一眼看去,除了簇簇房舍就是草,就是树,大片的绿。偶尔有一个山坡平整好的土地,或是一片黄花,很像油菜。各种树,有的样子很怪,很像《呼啸山庄》插图里的那种,我一直以为那是木刻里的艺术加工,原来英国还真有这种树。六点多太阳还高高的,到曼城是九点多一点,这才天黑。东西多,我等到差不多最后一个下车,接我的人就上车找我来了,帮我下了车。

接我的人有三个,都是中国来的,其中有两个是在国内就认识的朋友,另一个是帮我找房子的那位中国学生。多亏了他们帮忙。火车站就在大学边上,很近。我的房东也是个中国人,开着他的车来接我,停在不远的地方。把我送上车以后,他们三个就回去了。

 

我住的地方还算是在曼彻斯特城区里,可说是比较典型的英国式住宅区。有钱的英国人不住这儿,住比较远的郊区,这一片住的是多少有点钱、但不算富裕的人家。房子都很漂亮,尽管都比较旧,据说都至少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街角上一座装饰华丽的小酒馆自豪地挂着牌子,宣布自己从十九世纪就开始存在了。街道深处绿树丛中偶尔有一座破败的旧楼,让人想起西方电影里常常出现的鬼屋。生机勃勃的是沿街排列的小楼,一幢一幢,各有特色,花草树木很多,每家门前都是一种风景。我散步时喜欢一路看过去,看别致的建筑,看墙上青翠的爬山虎,看窗台上、屋檐下悬挂的鲜花,看每家院子里或精心制作、或随意而成的小小园艺。我曾见到有一家门前的小路边,只有一块不到两平米的草地,却开满了白色的雏菊,方寸之间充满了野趣。

我们这条小街很短。从我住的二楼窗口望出去,下面是一个十字路口,过往的车不少,但很少有人走动。路旁几棵大树,郁郁葱葱,有一棵树形状古怪,我常拿它当路标。对面楼顶烟囱上有两个砖雕的装饰,很像带着王冠的国王和王后,都朝我这边看着,只是面无表情,我每日就在他们严厉而冷漠的“监视”下起居。

这一带号称印巴区,印巴人比较多。去学校的路上可以看见一座教堂式的建筑,很是雄伟,标志上是Islamic Academy(伊斯兰学院或伊斯兰教义研究机构)。在热闹的朗赛特购物区还有一个巴基斯坦社区中心,附近的露天市场上放着明快悦耳的印度音乐,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到处可见穿着艳丽的印巴人,恍惚间仿佛来到了南亚次大陆上的某个集市。离我的住处不远,在一座铁路桥旁,有个看上去很古老的小火车站,旁边是同样古老的小客栈和不太古老的各种小商店,店里出售的服装、家具、炊具等等也带有浓郁的印巴色彩,鲜艳的衣饰和造型优雅的瓶瓶罐罐常使我不由自主地驻足欣赏,赞叹不已。

除了印巴人以外,这里还有不少黑人。他们都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很少有人胡闹,因此治安还不错。这个地区住了不少中国留学生,我的房东即是其一,带着一家人,在这里读博士,兼职做助理研究员。这房子原是一个巴基斯坦人的,他买了更好的房子搬走了,用这所房子来出租,住了好几家人。地下室里是一家俄罗斯人,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儿,叫娜霞,白肤金发,活泼可爱,只是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没人和她玩儿,一听见有人来,就趴在地下室的小窗上往外看,笑嘻嘻地和人打招呼,让人心疼。

 

曼城

先来的朋友领着我到曼城市中心转了转。这个老工业城市,英国资本主义的发源地之一,真有不少老建筑记录着这段历史,如一百多年的老交易所,老银行,还有同样古老的市政厅,歌剧院,老教堂。恩格斯父亲开的公司就在曼彻斯特,他做的工人阶级调查也是在曼彻斯特,至今介绍曼城历史的画报里还提到这个调查。现代的曼彻斯特是新旧结合,大体上还比较协调。曼彻斯特一份旅游简图的说明中有这么一句话:如果你曾来过曼城,你会发现你所熟悉的那些街道和建筑还都保持着原样,只是修整得更好了。英国人是千方百计保持原样,我们是想方设法要改变原样,让你找不着路才好。

 

天气

英国的天气我算是有了一点了解。晴雨不定,冷热不定。一下雨就冷(不是凉),常常是连风带雨,难怪他们很多人不打雨伞,而且总是穿风衣。刚才还下雨,一块云过去,立刻就阳光灿烂,稍一活动就热了。这个季节办公室还有暖气,那天在办公室跑了几个来回,居然又是一身大汗。礼拜天那天还下了好几场冰雹,下一会儿,晴一会儿。有句话叫“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真是这样,蓝天白云,阳光灿烂的同时,头顶上的一块乌云却在下雨,这是常事。下雨很多,我来的这几天,几乎每天晚上下雨,早上就晴了,加上树多,因此空气非常清新。晚上屋里比较冷,外面下雨,坐的时间长一点就得穿棉拖鞋。我带了一床被子,房东又给了一床,晚上就把两床被子都盖上。这会儿非常想念在北京从行李中拿出来的那几件厚衣服,不过想到拖着行李的累劲儿,拿出来也不遗憾。至少现在毛衣什么的还够穿,冬天再说。他们说现在是英国天气最好的时候,冬天是天天下雨,老阴天,很冷,夏天倒是雨水少。这几天冷热不定,温差很大,衣服也随时换,还好没有感冒。

英国人用电,照我们看来真是浪费,那么大一个学校,那么多大学,电脑成百上千,从来不关机,下班走的时候电脑就那么开着,过一段时间它自己黑屏保护,如此而已。据说这样对电脑好,但耗的电可想而知。开暖气的时间也特别长,好像什么时候都有,楼里从来都是暖和的,和外面的温度相差很大,外面现在还有很多人穿羽绒服、厚风衣(当然也有穿得少的,还见到一个穿T恤的),在屋里最多一件毛衣,很多人是衬衣加毛背心。但这是公用的地方,自己家里就不一定了,因为是自己掏钱。前两天下冰雹,晚上就把我冻得够呛。

 

语言

也怪,我一点也没有时差的感觉。在家里晨昏颠倒,熬夜睡懒觉,在这里早上七点起床,晚上十一点睡觉,比在家里还有规律。看来生活不规律有不规律的好处,比如,没有时差。

起居不规律也不行,每天要去学校。而且没电视。其实,在这里看电视也是学习,但小客厅里有大房东的一台电视,二房东白天都不敢看,因为要交有线电视费,怕人家发现了罚款,只能晚上悄悄地看一会儿,我就更不找那个麻烦了。广播天天听,感觉好多了,不像第一天听那么糊涂。英国人说话快,曼彻斯特还有点儿口音,这些天在学校接触那些看门的、走路的、办公室秘书什么的,发现自己不懂英语!教授们说话好懂得多。给我写邀请信的那位,为人和善,他说我的英语讲得很好,听别人的话有些困难是正常的,时间长了就好了。我也发现这里有的中国人英语说得其实并不算好,口音很重,还结结巴巴,但交流起来没有什么障碍,意思搞得比我明白得多,让我羡慕不已。这真是一种能力,和在学术会议上用英语交流完全不一样。那天我去银行开户,一位朋友陪着我,整个过程中都快要成为我的翻译了。银行业务本来就麻烦,开户过程和在国内也不一样,我觉得很陌生,办事的人说话又快,要没有那位朋友在那儿,还不知搅和到什么时候才能办完。还好,现在形势慢慢好转,我感觉好多了。不出来一趟真不行,总是隔靴搔痒。

 

英国的非白种人真是不少,曼城的印巴人、阿拉伯人特别多,还有不少黑人。大学里的清洁工、门卫,有很多都是黑人。下午我在办公室等朋友下班,就进来一个胖胖的黑人妇女来打扫卫生,我只好赶快走。看那些印巴人、阿拉伯人的服装,真是好看,站在路边等着过马路的时候,个个都像一幅画,有的满脸胡子,戴着大包头,下面是灯笼裤、小尖鞋,活像是从《一千零一夜》里走出来的。外国人(在这儿谁是外国人?)的小孩儿特别好玩儿,黑的、白的、棕色的,都是小小的,像洋娃娃一样,只是都是活蹦乱跳的,满地乱跑,在街边上牵着、扯着,还有在小车里打瞌睡的,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小被子小毯子里面,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儿,满脑袋小卷毛。

在国内看到的外国人,差不多个个一本正经,好像认准了要给中国人做个好样子。在这儿看到的可就是什么模样都有了,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每个人在这个社会里的各种信息。在街上走,可以看到流浪汉、蓝领工人、穿一身黑、缩在墙角吸烟的年轻人、发式怪异的“朋克”。在伦敦火车站候车室看到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孩子,一黑一白,一会儿就让两个黑人给领走了。地铁车厢里还看见一个白人姑娘很露骨地盯着一个衣冠楚楚、长相英俊的男人看了几乎一路(后来还有一次竟看见一位女士在公共汽车上脱了鞋子抠脚丫!)。有一天我从厨房的窗子里往外看,正看见隔壁的房子在大修,建筑公司的车停在那里,几个人在卸车,其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远看颇像那保卫萨拉热窝的瓦尔特,身体壮实,穿着却非常破旧,我正琢磨不知他家境如何,房东却告诉我,这房子就是他买下的!真是什么人都有,到处都有戏,像是好莱坞的电影。

那天到系办公室办事,进来一个学生问课程的事,是个白人女孩子,长得可真漂亮,我在那儿暗自“惊”了半天“艳”。路上也常看见非常漂亮的黑人女孩子。我原来一直觉得英国女人不好看,现在发现,不好看的是长大以后的(电影里多半都是这种的),二十岁往下,都很漂亮,一大了就完了,到老了反而有了一种慈祥,弥补了所有的不足。我住处附近这一带,平时人很少,常看见年纪很大的老人独自散步,看上去恬静、安详,而且穿着得体,很有一种典雅的风度,有的还牵着一条狗。英国是个高税收、高福利的国家,小孩十六岁以前基本上是国家养着,有补贴,上学一分钱也不掏。我那个房东的女儿,中国留学生的孩子,也是同样(想想咱们那些赞助费!)。老人退休以后收入锐减,但优惠很多。在伦敦车站买票的时候,看见有好几种宣传优惠票价的小册子,细看之下,一个是kids(儿童)的,一个是60岁以上的老人的,一个是25岁以下的青少年学生的,中间这一层,知道你能干活,不优惠。

 

公共汽车上

看着车上这些人,我忽然发现他们都那么平常,就和国内公共汽车上那些人一样,只不过长的样子不同,用的语言不同。一样拿着简单的包袋,一样沉默,一样各想各的心事,遇到事儿一样不高兴,女孩子一样打打闹闹。谁也不把谁当外国人。我一只手扶着栏杆,坐在横杆上的一个黑人小女孩调皮地用黑黑的小手和我比高低,我扶高一点,她就比我还高,我往下挪一点,她也往下挪,我只好让步服输。一个老太太临下车前不知被谁碰了一下,立刻不干了,回头用手指点着发出威胁:“You dont push me!”对方一句也不敢回,其他人也暗暗地吐舌头,做鬼脸。

在卖手机的店里了解手机的性能,遇到过业务不甚熟练的毛头小伙子,打电话向别人咨询,电话又老是不清楚,于是皮肤粗糙的一张红脸上满是尴尬和慌张。有的店员业务非常好,语言精炼而明确,你弄明白了一个比较专业的概念,他会非常高兴,让人感到你和他之间确实是平等的,都有人之常情。有一次从外面回学校,一个年轻的警察走在我前面,身上电警棍、对讲机,一样也不少,只是人实在太单薄,看上去只是个少年,“电线杆”体型,苍白瘦弱的四肢,好像那全身的武装都比他重,全靠脚上那双大头鞋把他稳在地上。后来从电台广播里得知,英国军队里士兵的体质确实有问题,普遍偏弱。

我想到那些和外国人结婚的中国女孩子。如果不是因为真的爱他这个人,只是因为他是个英国人或是美国人,那么,等回到人家国内,就会发现他一点也不稀奇,满大街到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日子长了,必定生厌,何况许多蓝眼睛的人并不像国人想象的那样富有,嫁给外国人的虚荣心只有在回国省亲的时候才能有一点满足的机会,如此而已。许多这样的人在国外呆得久了,直说没意思,其实并非矫情,而是实话。多么光彩夺目的时刻也会过去,还是真情能持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特别是到了后半辈子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如果真能从他身上发现让你爱的东西,那些不平常之处,那种魅力,那么,不管他是哪国人,他都值得你陪伴一生,哪怕是红鼻子老外,哪怕是四海漂流。

 

街头音乐

走在曼城商业区热闹的大街上,耳边传来一种悠悠扬扬、带点沙哑的乐声,这声音或许是和纷杂的环境融为了一体,我开始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直到几乎从乐手身边走了过去,才突然发觉这是苏格兰的风笛!于是站住,尽情地欣赏了一会儿,连音乐带乐器带那独具特色的苏格兰服装,还有那陶醉的乐手,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继续走路。

在英国北部城市利兹街头还看见一个同样陶醉的鼓手。那鼓声离老远就能听见,轻快激昂,节奏丰富而鲜明,动听极了,如果不是在大街上,相信会有不少人身不由己地随着鼓声起舞。走近了,见年轻的鼓手坐在一座雕花拱门下,闭着眼睛,双手好像是自动地在鼓面上飞快地击打着,鼓声流淌,向四面飞扬。他面前放着一块小地毯,上面散落着几枚硬币。我想那优美的鼓声绝对值得更多的硬币,但我却不好意思掏出我的那一份,不知怎的,似乎那样做会以一个施舍者的身份亵渎了音乐。后来一次在伦敦地铁里,自动电梯下一个系着小辫儿的黑人在两侧来去匆匆的人流间自得其乐地敲打着非洲木琴,叮叮咚咚的乐声灌满了上下的空间,我第二次从那里经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跑了回去,在他面前的帽子里放下了五十便士的硬币。

2002518

 

英国人的效率

真正完全适应也不是容易的。比如,我很想找一个英国房东,可以更多地进入当地的语言环境,这就不太容易。我找了几家,不是太贵,就是房东比较古怪、刻薄。我还在努力。语言和习惯问题仍然没有全部解决,有时在一些事情中就比较麻烦,会产生误解。最糟的一次是我去买东西,我让店员把冰柜打开,他让我看价格,把我气坏了。还有一次等公共汽车,站上只有我一个人,过了三辆都不停,弄得我莫名其妙,心里自然不舒服,后来才知道,要伸手示意,否则司机会以为你等的不是这一路车。诸如此类吧。反正整体性的cultural shock我好像是没有,就是这些细处,还有个适应过程,适应不了就不痛快。

还有一些英国人自己的习惯,和我们没多大关系,倒是无所谓。比如,英国人的效率可真不怎么样,办事能拖就拖,看你没反应,他就不办了,有时候催催他他还不高兴。比如我们系里的computer officer,叫Graham,打招呼套近乎都可以,看上去挺热情,帮我把电脑弄好以后,还剩一个尾巴:我们每人都有一个密码,可以用学校里其他地方的电脑,就是这个密码,说要给我的,却没了消息,朋友说他就这样,还不能催,电脑出了问题要找他,都是急用,他却让你预约,其实他的办公室就在楼上。这里的保安措施很严密,每个楼和每层楼的入口在上班时间以外都要用一种cardkey才能打开,这张卡每人都有一个,我去找系里的秘书,秘书几次的回答都是说已经通知保安处准备了,但我来了两个星期还一直没有拿到这张卡。这样,我们这层楼其他人不来,我就进不了门。后来系里主管访问学者的老师问我还有什么问题没解决,我先说了电脑密码这件事,他也拿Graham没办法,只是说,那个密码没多大用处,意思是算了吧,所以我到现在也没拿到这个密码,只能用分配给我的这台电脑。这倒也罢了,有用的就行了,但cardkey却是急需,最后解决问题的也不是保安处或者系里的秘书,而是那位主老师,他把他那儿的一张旧卡给了我,让我试试看,怕不行,还开了一张给保安的证明,以供不时之需。还好,那张卡还管用,于是皆大欢喜。像这种人到位了还进不了门的事儿,就连我们中心的“领导”Mona Baker教授也不能幸免:她的办公室已经算是搬到曼大的主楼里去了,钥匙却一直没拿到,好长时间进不了办公室。英国人的这种懒散、低效率,这儿的朋友说,其实就是大锅饭,也没什么奖金刺激,人浮于事,日子太好过了。有意思的是,英国人也称自己是社会主义,看来此言不虚。

英国所有的公共设施都是五点下班,除了交通工具,所以,每天下午五点以后你基本上是什么事也办不成,包括逛商店、买东西、上邮局。五点以后只有一件事可干,那就是回家。邮局星期天不开门,一般的商店周六、周日开门时间也都比平时短得多,就连博物馆,星期天也是只开下午两点到五点这三个小时,早早地就关门了。这儿因为纬度高,晚上到十点了天才黑透(早上四点天就发亮了),这样下午到傍晚起码有好几个小时大白天的没处去。英国人假期特别多,动不动就放假了,有些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来历,莫名其妙的假,比如每隔两三个月就有一次的bank holidays,我起初以为只是银行放假,后来才知道是全国的公假,所有的人都不上班,学校也不开学,大家都玩儿去。这些天快到英国女王登基五十周年的大庆了,从61号到4号放假四天,房东女儿所在的小学一下子放假十天。英国人干活儿不太勤快,休息、放假可是神圣极了。现在咱们国内放假也挺多,但放假时间里商业和服务业都很红火,这里是连商业和服务业也都放假。人们看电视、郊游,不愁没事干,但要办点事、买点东西可就难了。

2002528

 

第一次

到英国来经历了不少第一次,有的十分新鲜,有的有点儿可怕。

到伦敦的第二天早上,和朋友走出接待站在附近转了转,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英国老百姓的住宅,充满了好奇,又不敢盯着看,怕人家起疑。街上渐渐有了行人,多半因为刚起床而无精打采,谁也没有特别注意我们。我们想找个地方买点儿吃的,还想买张伦敦地图,这就要问人了。我有点儿打怵,怵的原因多了:怕没礼貌,怕人家不耐烦,怕听不懂。可路总还是要问的,没办法,犹豫了半天,还是壮起胆子拦住行人开口说话,听得稀里糊涂,再接着转。见一家小店开了门,好像是食品店,就走了进去,装着看货、看价钱,就是不敢开口,怕露怯。女店主像是个印巴人,看着我们有点纳闷,脸拉得老长,弄得我更紧张了。朋友是工科的,起初大概还指望着我,这会儿也忍不住了,自己开口问了价钱,买了个黑面包。这就是我第一次买东西,严格地说并不是我买的。后来就好些了,上午出门乘车,买车票,打听路,都自在轻松起来。第一次终于过去了。

后来还有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到学校,系里没人,原来系办公室搬了,没搬走的人还没来上班,于是请楼里的保安带着我到主楼里找到系办公室的新地方,把我交给系里的秘书。让保安领着走,真不舒服。而且保安和秘书说话都快,听起来很费劲。

第一次到图书馆办证和第一次到银行开户都是朋友带我去的。想得出来,如果没有人带着,这些第一次会有多么难。

再后来,我就想有意识地找第一次,体会一下新的经历。

第一次独自去找英国房东,老太太没事,这不过是她最正常的“业务活动”,我却要调动起我所有的精神来应对。谈租房子的事,不能太严肃,也不能太随和,弄不清个所以然,毕竟这是交易关系。正事谈完,聊了一会儿,夸夸她的狗,看看她的小花园,临走一句very nice to talk with you,老太太挺高兴。

我住的地方离学校比较远,同是中国人的房东和我在一个学校,每天用自己的车搭我上下班,我总觉得过意不去,而且也想乘一乘英国的公共汽车,就自己走了几次。英国的公共汽车最麻烦的一点是不报站,你得自己看着地方下车,要是不熟悉地方,又不想问人,就很容易下错站,走冤枉路。另外,如果不知道要去的站名,连车票都没法买,可站牌上却都是车次,就是没有站名!英国人是比较沉默的,许多问题倾向于自己想法解决,加上自己开车的多,所以英国卖地图的特别多,地图种类也多,尤其是非常详细的街道地图,几乎到处都有卖的。在这儿,要么就得非常注意记路,要么就得会看地图,要么就得不怕麻烦地问路,否则就对不起,get lost.

从我住的地方到学校还可以乘火车,两头的车站都很近,运行时间6分钟(这是我后来查时刻表发现的),当日的来回票也很便宜,于是我想经历一下自己坐这种郊区火车。走进Levenshulme小站的入口兼售票处,空无一人,我有点不知所措。在国内的这种地方,通常是跟着人走就行了,在香港也是,在英国却常碰到这种没人的情况,弄得人不知怎么办好。惶惑间,来了个买票的,敲敲窗口,卖票的从里面出来了。买了车票,上到站台一看,只有三五个人等车(后来有一次,站台上只有我一个人)。车来了,停在我面前的这节车厢门却不开,正着急呢,后面一个要上车的伸手按了门旁的一个开关,门这才开了。上了车人也很少,偌大个车厢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乘客,车内窗明几净,窗外一路野花,感觉舒服极了。下车没有问题,离学校很近的曼城Piccadilly车站是个大站,下车的人多。从曼城回来再乘火车就要费点神了。首先,车站很大,车次很多,十几个站台,要找到路过Levenshulme而且在Levenshulme停车的有哪几趟车,几点开,在哪个站台上车,就要花点功夫。英国的车票多不定时,你赶上哪趟算哪趟,指定时间之内坐哪个车都可以。这是为了方便,但乘客就必须自己挑选车次,不动脑子是不行了。找到站台,离开车还有几分钟,却不见车,又有点稳不住神了,转个圈回来一看,车到了,于是再问一次确认无疑,上了车。人多了一些,还是连半车厢也没坐满。和来时乘的车相比,这个车厢可是够陈旧的,座位狭窄,窗门磨得发黑,我顿时想起美国种族歧视时期给黑人乘的那种车。车开以后,心里又是忐忑不安,怕坐过了站,又不知到站时怎么下车:要是这节车厢没人在Levenshulme下车怎么办?到站了,果然,又是车门不开,就在我急得到处找开关的时候,列车员在车外把门开了(其实车里的门边也有开关)。

走出小站,真是如释重负。不过,下一回就不会这样没底了。

英国的铁路非常发达,不管是远途还是近郊,火车都很多,而且同一条线路每天都有很多趟,像公共汽车一样,国内地方又不大,最远的也就几个小时的路,难怪福尔摩斯在乡间办案,动不动就乘火车回伦敦去,一会儿又神出鬼没地回来了。由于车多人少,很多近郊火车都只有两三节车厢,车厢两头都有动力装置,所以也不用专门的火车头。我们校区内就有一条高架火车道在建筑物之间穿过,看着两节车厢的火车煞有介事地在铁路上跑来跑去,真是很有趣。前些日子伦敦Kings Cross火车站出事,引发电台、报纸没完没了地攻击铁路系统的管理漏洞,但那里面多少包含着媒体的渲染,其实,英国的铁路客运历史悠久,经验丰富,有很多做法是很不错的。比如,在国内坐火车,有时候买的是无座票,如果是起点站,就会出现一个问题:找到一个空座坐下,却不知道这个座位是不是已经有人了,心里不踏实,一会儿人家拿座号的来了,你还得站起来另找座位,场面尴尬,还不一定能保证下一个座位不会再出现同样的情况。英国的办法是:在卖了座号的座位上插一个牌子:reserved,你找没牌子的坐下,保证没事。前面说过英国的车票多不定时,但如果乘客要求,也可以定时定座,由于总的情况是车多人少,定座没多大意义,所以大多数人选择不定时。我从伦敦到曼城来的时候,车上没插牌子的座位大概有一半。这还是远途,近途基本上没有定座的。还有,英国的车站进站没人管,各色人等出来进去随你的便,管理人员远远地站着,你不找他,他不会来烦你,乘客自己找到车自己上去,不想走了下来再回到大街上也没人拦着,等车开了以后,列车员才慢悠悠地检票,有的时候是出站的时候才检票,没买票的补一张。这就是典型的内紧外松。当然,和国内相比,这里人还是少,自觉程度也高,“无为而治”有一定的条件。国内有些中短途车现在也开始了这种做法,即开通“绿色通道”,随到随上,上车再买票,我想这也是铁路条件改善、公民文明程度提高的一种表现吧。

别的还有一些第一次新鲜的经验。比如在大使馆报到时第一次自己操作复印机(在国内都是由管复印的人操作),还是投币式的,就一边看说明一边操作,多有瞎蒙的成分,却都蒙对了,完成任务,很有点成就感。第一次开支票,不知该往哪儿写,第一次用卡买东西,怕人家不认,第一次用卡在街头的机器里取现金,怕机器出毛病。其实,这些在国内都已经有了,可是我还真没有用过,这回在这儿学会了。还有进地铁站用卡刷一下就进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去香港时经历的,也有些发懵,怕那机器把我的卡“吃”了,现在呢,据说上海地铁用的就是这种卡。

还有很多事没有经历过,我都想试试,比如进这里的医院(已经接到预约去体检),比如到自助洗衣店洗衣,等等等等。免不了要发慌,要出点儿洋相,但总要有第一次嘛,而且经历新鲜事儿本身就挺有意思。

200264

 

   曼城的黑人

说实在的,在这儿黑人混得比印巴人可差多了。印巴人居住的地区至少看上去还是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小洋房、花园都挺像个样,有点小康的味道,可黑人住的地方就没法看了。我到黑人集中的Moss Side一带去过一次,印象很差。外表简陋的房子,阳光暴晒下光秃秃的街道,小店多不开门,沿街的店门上、墙上都画得乱七八糟,开门的也没精打采,连卖的菜都是蔫儿的。黑人姑娘、小伙在街上游荡,老年人面色凝重,默默地走路。据朋友说,这一带治安不好,停的车常被人砸了玻璃,一般人都不大敢来。报纸上说,曼城近几个月来暴力事件不断,死了十几个人,其中Moss Side就是一个高发案地区,前不久大白天的还发生了枪战。

从职业上看,印巴人多是开店的,而黑人干的往往是清洁工、搬运工、司机、售票员这类工作。我在学校里见到的清洁工大部分是黑人。遇到事情,印巴人多不大做声,黑人一般都反应强烈。在公共汽车上见到的几个态度比较横的,都是黑人。还有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这里的办公区一般都配一间小kitchen(厨房),有水池、电水壶、饮水机、微波炉等等,供工作人员自己烧点水、热简单的饭、洗洗手什么的。有一天我在kitchen的墙上看见一张打印得非常正规的小告示,仔细一看,有点吃惊,上面的意思是:只有猪才会把这个地方弄得一团糟。这不是骂人吗?署名是:Cleaning Department(清洁处)。这可不像举止拘谨、讲究礼貌的英国人。把这事说给一位在宾馆打工的中国朋友听,她告诉我,黑人清洁工确实是很厉害的,有时候房间太脏了,她们会提抗议,表示不做这个房间了,因为工钱是按房间算的,太脏了费的时间就多。

黑人的生存环境确实不易。朋友的实验室里有个黑人,是从非洲一个小国考过来读博士的,在这儿很孤独,周末无处可去,大概又不愿意像很多人那样去喝酒、跳舞,就经常从住处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到办公室来上网消遣。后来我们熟了,他告诉我他来自博茨瓦纳,我说我知道这个国家,他却带着怀疑的神色看着我,还略带伤感地摇了摇头,挥挥手说:“不可能!”对自己的国家不自信至此,令我惊讶。总的来看,学生中黑人还是比较少,真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些。

200267

 

老太太和狗

我的第二个房东叫玛格丽特,七十多了。她有一次特意向我强调:Im a Miss. Ive never married. (我是小姐,我没结过婚。)玛格丽特小姐是个租房专业户,两套房子的二楼、三楼共八间,都出租,她自己住楼下。七月了,壁炉里还燃着熊熊的火,是煤气烧的,像真的炭火一样,地上是厚厚的地毯,可她穿的却是薄薄的连衣裙。我的房间正好在她上面,所以在这里感觉比在原来的那个地方暖和。从我的窗子里看出去是她的小花园,花很多,有各种盆栽的小草花,非常鲜艳,还有几树月季,也开得很艳,衬着绿绿的草坪,倒真是“英格兰的玫瑰”(英语中玫瑰和月季是同一个词)。后面是一条小巷,傍晚有时有骑马的巡警从这里走过,夕阳下马蹄得得,近处邻家的后院时有聚会,说笑之间,树荫里也有人在弹着吉他唱歌。我们前面是一个公园,大树参天,穿过公园就是曼城的一个美术馆,我们后面的景象倒非常像是个小镇,一眼看去都是人家的院子,晾着衣服什么的,安安静静。

这老太太可是非常扣。那天上来发了一阵威,说我用水太多了(倒霉的是我正好在她头顶上,一用水她就能听见),再这样下去要收水费了。而且不准在房间里晾衣服,一定要立刻拿到楼下花园的绳子上去晾,晚上也不收回来。我还发现,热水管里的水虽然不很热,但还是温的,凉水管里的水凉得扎手。我用了两天热水管里的水,老太太上来说不行,管子响,不让用。同是房客的一个黑兄弟(UMIST的一个博士生)还帮我说了几句话,没用。老太太不配洗衣机,只有一个半手动的甩干桶,后来我在约克的一个博物馆里看到,那竟然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东西。

没这些事的时候,她挺好的,挺热心。我去问过她一些语言上的问题,她很积极地给我又查又找的。她有一条狗、两只猫。有一次我去找她,那狗没完没了地叫,吵得要命,她怎么制止也不行,后来急了,手指着它严厉地说:Rolly(狗的名字), that's enough! 也怪,那狗立刻乖乖地趴下去,不叫了。

这地方的狗叫可是我没想到的。邻居有一条大狗,常在后院里转来转去地叫。我刚来第二天的傍晚,远近两条狗你呼我应,愤怒而热情,足足叫了半个小时,烦得人要命,把窗子关上也不行。房客们对狗叫颇有微词,可老太太顾忌邻居关系,不愿意出头去提意见,反而百般地为那些狗辩解,说它们憋得慌,一副理解和体谅的菩萨心肠。

狗确是通人性。我有一次去找一位中国同事,人不在,房东就让我在客厅里等一会儿。这位房东是个英国老头,平时挺倔的,很少说话。他在默默地看电视,他的大狗在地上卧着。我那天心情不好,闷坐着不吭气,那狗竟然悄悄地凑过来,用鼻子蹭蹭我的手,吓了我一跳,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想安慰我。后来老头也注意到了,两个“人”(creatures)一块儿安慰我,一个说话,一个不说话,我心里好过多了。狗这东西,真是怪。

2002626

 

示威

一天午休外出,看见主楼旁边的街道一侧有十几个人在示威。牌子上写着要求结束以色列的占领、支持巴勒斯坦的口号,展开的一面旗帜上是几个大字:Revolutionary Communist Group(革命共产主义小组)。

示威很平静。他们有站着的,有坐着的,还有带着孩子的,孩子在嬉戏。两个警察和他们在一起站着,那种悠闲自在,水乳交融,没有一点情绪化的表示。过往的行人扭头看看,继续走路。午休结束,他们就收起牌子,卷起旗帜,各自扛着,分头回去接着上班了。有一个竟然和我一起走进了主楼。

历史在我们眼里总是像黑白照片那样遥远,那样陈旧,和今天仿佛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可我突然想到,马克思、恩格斯当年在曼彻斯特活动的时候,周围也是绿草蓝天,红砖的房子,各色各样来来往往的人,绝对不是黑白照片。一百年后的人看今天,也许这些人就成了历史上的革命者。马克思、恩格斯和我们的距离忽然拉近了。

历史其实是从生活中精选出来的东西,生活本身从来就是五颜六色、丰富而复杂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当年曼彻斯特街头的人群中可能一点都不起眼,而今天路上这些匆匆的行人里,难保没有一个今天的盖斯凯尔夫人(《玛丽·巴顿》的作者)或者一个未来的达尔文。抓住生活之海的律动,才能留下历史。

当然,在历史中留下一些印记也没有那么容易,那是要付出代价的。曼城中心图书馆一带过去是老圣彼得广场,1819年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用马刀镇压群众集会的血案,那种场面,绝不会像今天的示威这样平和。

2002717

 

历史遗迹

曼城的历史遗迹比较集中于三个时期。一是古罗马人占领时期,最著名的就是公元三世纪罗马人留下来的古城堡,城堡边还有个废墟,据说是他们的粮仓。那城堡是后人复制的,怎么看怎么觉着小。是罗马人原本就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高大,还是他们为了防守的方便,城门洞只是为人通过而开的,连战车都不能过?无法解释。城门楼那个矮,咱们的时迁之流肯定两步就上去了。纪念墙上镶嵌着几只罗马人的皮靴,当然是水泥做的,但那尺寸也够寒碜的。罗马人原来不过如此!

第二个时期是十五、十六世纪。这个时期留下来的主要是教堂、医院和学校,最著名的是市区北部、厄维尔河边的大教堂。这个教堂初建于十一世纪,十五世纪时形成现在的状态。教堂旁边是建于十六世纪的老威灵顿小酒馆,木制结构,黑白相间,尖顶方窗,饰以鲜花,门前空地上摆着传统式样的木桌木凳,经历了四五百年的风雨,现在还在营业,又处于闹市区,门里门外的人总是川流不息,红火状态不亚于当年。不远处是同一时期建的一所为教堂培养神职人员的学校,里面有英国现存的最古老的公共图书馆。古色古香的阅览室里,深色的橡木和胡桃木老式家具精美厚实,架子上还醒目地展示着马克思和恩格斯曾在此活动的记载。这里现在也还是一所学校,不过是音乐学校了。花草树木环绕之下,风雨剥蚀的浅棕色古代建筑和深红色砖砌的新建筑和谐相处,弥合了几个世纪的距离。

在英国历史上,教会和早期的学校教育关系十分密切,牛津大学自十四世纪起就有了许多学院,都是当时的教会创办的。在老教堂里走一走就会深切地感觉到,千百年来,人们把多少智慧和心血作为对信仰的奉献,放在了教堂和神殿里:艺术、音乐、传说……教堂好像成了文化的载体,连充满童趣的《艾丽斯漫游奇境记》也是在教堂的环境里写成的。细细看去,那些教堂的建筑、绘画、雕塑、工艺,无不精美绝伦,集中了当时当地的顶尖人才、顶尖技术。埃及的古代神庙,雅典的卫城,我国的敦煌,也都和宗教、神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欧洲,文艺复兴之前,教会统治了整个中世纪,迷信和恐惧窒息了多元化,延迟了文明的发展,但宗教场所在保存文化、延续文化方面所起的作用却是不可忽视的,特别是英国这种政教关系非常密切的国家,教会在历史上更是几乎负起了文化传承的主要职责,而且深深地渗透于英国人的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之中。虽然现在英国的年轻人真正信教的也不多了,但教堂仍旧是英国人生活中一个重要的活动场所,正规的婚礼、葬礼一般还都是在教堂举行。当然,自行其是的也大有人在,比如说就有人问,为什么死了以后一定要葬在教堂的墓地里,以其他的方式安息不好吗?

我第一次去牛津那天正好是星期六,碰上了两个婚礼,其中有一个就是在著名的基督教学院教堂里举行的。那个家族里的人好像和苏格兰有些关系,几位男士穿着苏格兰花格呢短裙,女士们是各色时装,非常鲜艳,配着相应的宽边女帽,很像英国女王出门时常穿的那一类,让游人大饱眼福。新郎新娘非常年轻,婚纱、礼服一丝不苟,彩车恭候如仪,活泼的伴娘上了车还淘气,探出半个身子嘻闹着。整个仪式由教堂主持,还印发了仪式上要用的圣经和赞美诗选段。

除了这些大事以外,平时社区的一些慈善活动也常以教堂为中心举办,有的就是由牧师来主持。上年纪的人有事没事到教堂坐坐,那种气氛也给人一种安详、庄严的感觉,相信能使人心静不少。教堂里的威严颇有震慑力,什么都不信的人进去了也不大敢造次。对英国人来说,银行管他们的钱包,教堂就是管他们灵魂的地方,教堂再管不了,那就是警察局了。

在历史遗迹中,曼城最多的就是十九世纪工业革命时期留下来的老建筑了。老交易所、老银行至今仍在,但多已改作它用,有的改成了歌剧院,那种富丽堂皇、宏大华美,处处显示出人们的精心呵护。那些无人光顾的遗迹呢?我抽了一天时间,专门去看了看市中心北部地区的老房子。

这一带就在热闹的皮卡迪利广场后面,一街之隔,景象就差了很多。不少房子显然是早年间的老工厂,旧仓库,很多楼房正面砖石雕刻的公司名称犹在,如果有年份,大部分是18××年,少数是190×年。(恩格斯父子公司不知当年在什么地方?)街上冷清,少有行人。稍像样一些的房子多半挂着出租或出售的牌子。有些楼房看来现在还在用,从公司名称和广告牌上看主要是做服装,透过窗口看去里面像是车间,有人在工作。曼彻斯特过去一直是英国的毛纺和棉纺织业中心,运河开凿,原料和燃料运费下降,机器的发明和改进提高了生产力,改变了产业结构,也改变了曼城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二十世纪初以来,由于人工费用的提高,原料的采购和初级加工更是都逐渐转移到人工费用比较低的第三世界国家去了,这片街区也就荒凉下来。如今,旧房子俨然成为一种象征,以实物证明着早期工业从繁荣走向衰落的过程。这种历史的痕迹在曼城到处可见。坐车路上,曾看到相隔不远的两栋楼房,一栋是破败的老公司,墙头杂草丛生,门窗多用木条封住,挂着招租的牌子却无人问津,另一栋是日本的索尼公司,绿色的新漆闪闪发亮,一副兴旺发达景象。原生的老资本和跨国的新资本在这里见面了,那场面不无尴尬。

和英国北部城市利兹一样,曼城也有一座小麦产品交易大厅,可以说是英国农业商品化的一个象征。这是一座由街道夹角形成的三角形建筑,现在是著名的“三角地”购物中心。走进粉饰一新的雕花门厅,一楼的大厅中央有一个乐队在演奏,四面散放着几个沙发和盆栽的绿色植物,稍远处是咖啡座,周围是上下三层带栏杆的敞开式走廊和一个个房间,过去是谈生意的地方,现在则是做生意的地方,全都是各种专卖店,五光十色,人来人往。倒退一百多年,这里走动的可都是商人和掮客,地上堆的大概也是成包的小麦样品吧。

“三角地”对面的“印刷厂”(The Printworks)也值得一看。起初看见这个地名在地图上标得很显著,建筑物上的大字也非常醒目,不知是干什么的,心想印刷厂怎么也如此张扬,难道是专卖纸张文具的?要么是“图书大厦”?好奇之下,进去一看,原来还真是印刷厂,不过是上个世纪初的印刷厂。走道两侧排列着一人多高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排字工人、印刷工人在紧张地工作,车间里摆满了各种机器。这座足有三层楼高的建筑里面,现在也还是黑乎乎的,墙上当年的巨型排风扇、粗大的管道还都精心保留着,只是场地早已改作娱乐中心,一间接一间全是酒吧、游乐场、影视厅。我感慨曼城人对历史的珍惜,保留了这个名称和这个地点,为工业革命的尾声留下了一个重要的实证。

2002721

 

听广播

住的地方没有电视,也不想买,那东西看起来就收不住,耗费的时间太多。于是就天天听广播。每天来去学校的路上,BBC的曼彻斯特总部是必经之地,那一大片红砖建筑趴在那儿,想忽视它都不行。有时在它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看着那些出出进进的人,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一个个志满意得,不由得想:那些广播就是从这些人嘴里出来的,他们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

说这话不是没根据。国内学英语的人听的主要是BBC的国际台(World Service),那个台说话还算谨慎,这儿是它自己的老家,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些偏见和无知就毫不隐讳地都出来了。最可气的是,一提中国准没好事。BBC的新闻里很少提中国,我听到的仅有的几次,没有一次是正面的,也没有一次是准确的。一次是说中国出动警察镇压网民,关闭网吧,还死了几个人,后来在网上一查,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还有一次说中国的艾滋病发展严重,政府不管,可他们自己的医院里医护人员发现有数例艾滋病检查阳性,我们中国至少还没这种事呢!对俄罗斯也是这样。前一阵一架俄罗斯客机和一架货机在瑞士上空相撞,事件刚发生,还没有任何调查,BBC在报这条新闻的时候就“顺便”提到了俄罗斯的航空安全记录,说这次也很可能是俄罗斯飞行员的操作失误造成的。后来调查结果出来了,主要是瑞士空管人员的责任,BBC不说话了,好像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似的。还听过一个节目,意思是要反映北京人现在的生活,形式是一个英国人到北京去找他祖父的朋友,整个过程用同期录音的方式记录下来播出,那个节目虚假到了可笑的地步,极力渲染北京街道的乱,自行车他是怎么也躲闪不及,中国人又没文化又没礼貌,大声嚷嚷的竟是带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街道的老大妈也会讲英国味很浓的英语,一听就知道是瞎编的。节目播出后,有听众反映不真实,也让人不舒服,于是在听众反馈的节目里主持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既然听了不舒服,那就换个题目吧!就这么过去了。无知加偏见,严重了就难免造谣。有一个讲宗教史的网站就说,据一些历史学家统计,共产党统治下的苏联和中国一共有五千万基督徒被杀害。1989年以前,中苏两国所有的基督徒加在一起有没有五千万还是个问题呢。这些所谓的“历史学家”真应该在他们的上帝面前好好忏悔!

英国的老百姓当然也不全信BBC说的那些东西,但这种潜移默化对意识和情感的形成还是很有作用的。

因为实在听着让人不舒服,我是一听到它提中国就换台。

除了这些方面以外,英国的电台广播也有很多好的做法,值得我们学习。

作为国家电台的BBC一共有十二个台,其中有两个体育台,四个音乐台,三个国际台。此外还有一些别的台,有地方台,也有商业性质的台。我平时听的主要是四台,即BBC Radio 4,这个台以intelligent speech(似可译为“深度谈话”)为特色,比较严肃,时政评论和谈话节目多,文化色彩浓,对提高英语听力和比较深入地了解英国社会和文化非常合适。有时候节目不好(比如对中国胡说八道)或者想换换口味,也听听别的台。

就整体来说,英国的广播电台档次还是比较高的。听他们的广播,我总想起国内的电台,特别是南京的几个台,整天不是接电话点歌说废话,就是没完没了、粗制滥造的广告,要不就是主持人说笑话扯闲篇,愁的就是用什么办法把给他的那段时间填满,音乐台也总是插着这些东西,而且音乐口味严重地少儿化、文盲化,把听众全都想象成傻乎乎的而且是十四岁左右的追星族,让你找不着地方可以好好地欣赏一点像样的音乐。

英国的音乐台可是真有品位,几个台有个大体的分工,也有一些是综合性的,音乐门类分为通俗音乐(Pop)、摇滚乐、舞曲、古典音乐(这个名称其实不太确切,因为有些所谓的classical music是二十世纪创作的,如美国作曲家格什温的爵士风味的交响作品,但译成“高雅音乐”又太装腔作势了)、爵士乐和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民族音乐。有一个台(Radio 3)是以欧美古典音乐为主,除了介绍节目以外很少说话,就是连续不断地播放古典音乐作品,包括整台的歌剧、舞剧和音乐会,听着非常过瘾。在其他台的文化类节目中也常听到古典音乐用作背景音乐,说明了一种比较普遍的欣赏趣味。流行音乐和其他现代音乐也并不糊弄听众,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黑人音乐台,而且经常有回顾性的节目,按一定的安排播放各个阶段的代表作品,介绍和评论都很专业,没有小儿科的感觉。在Radio 4这种时政文化台,也有专门的节目介绍流行音乐史上的著名人物和他们的作品。比如最近就有一个节目叫50 stars that burnt up and burnt down, 大概可以译成“昨日之星50颗”,每次请一位现在已经是七老八十的“星”,请他(她)谈当年的情况,再播几首他(她)当年演唱的歌。有一次是介绍美国著名的爵士乐先驱、黑人乐手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请他的老朋友来说,还播放了他生前的采访录音,主题是新奥尔良黑人音乐兴起的社会原因和它的历史影响,很生动,又不失深度。紧跟时尚的流行音乐我有时候也听,演唱和配器、演奏的水平都不一般,“音乐”感非常强,显然不是打造明星的那些公司们能够“包装”得出来的。总之,作为听众你感觉得出来,这些电台没有把你当傻瓜。

还有一点给我印象很深:电台节目里居然有诗!有专门的时段朗诵诗、介绍诗人,不只是文学史上的著名诗人,还有当代诗人,别的节目里有时也会插上一段诗。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由英语本族人朗诵的英语诗歌,那种诗味、节奏感就是不一样。回想国内,诗已经到了要“挽救”的地步,有声媒体里更是几乎没有诗的位置,特别是电台,特别是现代诗。(古诗的诵读已经开始带功利色彩了。)诗本来就是一种和声音有着不解之缘的艺术形式,在这里竟然可以进入诗的世界,欣赏诗的音乐美,看着诗像一朵健康的花在现代语言的滋润下继续生长,这真是难以想象!

文学作品在这里的电台节目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不是点缀,而是有相当的分量,说明这是他们文化生活当中的一个部分。短短的三个月里,Radio 4就以广播连续剧的方式播送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和夏洛特·伯朗蒂的《雪莉》,以及配合这两部作品播出的两部连续剧,一部是根据托尔斯泰及其夫人的日记改编的,另一部是反映伯朗蒂姐妹生活的。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和诗人罗伯特·勃朗宁写的一部小说也马上就要播出了,后面还有《格列佛游记》。每天下午有Afternoon Reading,夜里有Book at Bedtime,周末有Classic Serial,播出的节目里经常可以听见著名作家的名字,比如我很喜欢的Somerset Maughm, Graham Greene, J. B. Prestley等等,作品体裁除了小说以外,还有散文、游记、回忆录等等,这还不算介绍新书和新作家的另外几档节目。一天中有好几次作品朗读,有的朗读者听上去年龄挺大,沉稳中蕴含着丰富,非常出色,有的朗读是有现场听众的,多是短篇小说。回想我们的电台,连续播送的多半是评书或武侠小说,顶多也就是侦探小说。我在上海工作的那几年,上海台倒是播过《红楼梦》全书,中央台和一些地方台也播过一些当代小说,比如《穆斯林的葬礼》,但总体来看是太少了,而且有越来越少的趋势,在南京更是几乎没有。现在全国都为中学的语文教学发愁,为通俗文化的媚俗着急,而我们古代、现代那么多的好作品,那么多优秀的作家,媒体大可出把力的,就算是读一读,能花多少钱呢?只是少那根筋罢了。

英国电台里的广告播出是有分寸的。像Radio 4这种台,除了预报节目以外,根本就不播广告。其他几个台有播的,但也有限,反正不会让你听得生厌。电视台里据说也有一两个台是不播广告的。当然,在他们这种社会环境里,一些商业台和地方台有时也会播一些不像话的东西,有一次听到一个女声在哇啦哇啦地说什么,说得兴高采烈、激动万分,仔细一听,竟是一个操皮肉生涯的在介绍经验!这就是英国有些人主张要充分“理解”这个“职业”的结果。所幸这种事在我们国家里是肯定不会出现的,我们的电台从业人员倒是可以好好借鉴借鉴他们那种比较高的文化欣赏眼光,特别是那种对听众负责的精神,别老是拿自己那点儿水平来衡量听众。

200282

 

语言点滴(一)

曼彻斯特位于英格兰的西北部,历史上是属于兰开夏郡的,现在的兰开夏郡在它的北面。大曼彻斯特地区往西经利物浦就出海了,南面是一个小郡柴郡,东面是约克郡,很大一片地区,包括现在的南约克、西约克、北约克。所以,曼彻斯特的口音算是西北口音,而一说起西北口音,就是指兰开夏和约克这一带的口音了。

西北口音最显著的特点是把[]说成[u],这个差别我别扭了好长时间才听习惯了。比如:Monday说成[mundi]some说成[sum]must说成[must],还有but[but]us[us]touch[tut]等等。上了公共汽车,孩子们喊着[up st s]!(Upstairs!)就冲到上层去了,大人们谈到钱,满口都是[muni](money)

在语音总的来说趋向标准的电台广播里,有些方言特点也是很有意思的。比如:

often中间的那个t经常发音,而且很清楚;while, when等词前面的那个[w],现在仍然有时发成[hw]forehead中间那个h常发出来。也就是说,发音和拼写的原始状态好像还没有脱离得太远;

经常用加强并且拉长r的颤音来表现郑重其事;

[au]倾向于[ɑ:],如our own,说快了听上去就是[ɑ‘rouη]

在速度很快、非常随意的口语里,除了失去爆破等正常的吞音以外,很多辅音都给“吞”了,特别是很多词后半部分的辅音干脆就都不发,所以听起来好像都是前半部分;

有一个地方的口音是把所有的[s]都发成[],试着说说看:some places; seven sisters; one has to do something anyway……

在语调方面,升调用得很多。这里有不少来自非英语地区的人,比如印巴地区,阿拉伯语地区,他们在讲英语的时候,由于母语的影响,升调用得也很多,因为语速快,听起来比地道的英语还多、还明显,形成一连串的小升调,有点滑稽,而英语的升调虽多,却是比较柔和的。中国人讲英语,相比之下降调用得多,这是因为在我们的意识里,降调表示的是肯定和明确,而且汉语是讲究字正腔圆的,每一个汉字是一个音节,都要发出来,一个音节发不出来,这个字就没了,在说英语的时候就是一个音也不敢省,都发得比较重。另外,语言的熟练程度影响速度,速度慢,说话不轻松,形成连续的升调就比较困难。这样,升降调上的这个区别就成了中国人讲英语的标志性特点之一。BBC曾经播过一个根据某海外华人写的回忆录改编的广播剧,背景是抗战时期的上海,剧中模仿中国人说的那几句英语,一听就知道不是中国人说的。

200284

 

民歌和色彩

英国的民间音乐和主流音乐不太一样。有些英国老民歌很有些古朴的味道,调子简单流畅,也挺好听,比如《噢,我亲爱的克莱门泰因》、《我的波尼》等等。这种音乐现在很少听到了,年纪大的人还记得,曾经听学校里的一位老门卫哼哼过,我的房东说起这些歌来也是满怀深情。咱们国内大革命时期流行的一首歌:“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我小时候在北京时那是一首儿歌,歌词是“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早就听说这首歌也是当年的热血青年从欧洲“引进”的,那天问了问房东,还真是,这原来是一首法国儿歌,只是歌词老太太不记得了,大概不是“两只老虎”。现在各种媒体里表现街巷邻里和乡村生活的那些音乐,听起来总有些俗气,好像是以跳跃、短促的音节为主,好用三连音,有点像古典音乐里的小步舞曲。Radio 4有一个连续播了很长时间的广播剧,叫《阿彻尔一家》(The Archers),内容就是表现乡村中几户人家的日常生活,他们的家长里短、喜怒哀乐,这个剧的主题音乐就是这种味道。我住的屋子后窗对着的这一带全是民居,下午常听见一种音乐来回经过,像是什么车上播放的,也是这种风格,后来发现,那是卖冷饮的车。

生活过于安逸,大起大落、天灾人祸好像都离自己比较远,在欣赏趣味上大概就比较容易小家子气。英国人的家居服装和室内软装饰就有点这个意思,喜欢小花小草,色彩也少有强烈的对比(除了黑白这两种永恒的时尚颜色以外),像粉红、嫩绿这些我们看来比较艳俗的颜色,他们却是非常喜欢,穿这两种颜色套装的在街头并不少见,以粉红色装饰卧室更是普遍。我们这套房子里二楼的两个卫生间(我住二楼)都经过精心的色彩搭配,一个以浅蓝色为主,一个以粉红色为主,都有同色系鲜艳的塑料花作装饰。在英国人住的房子里,雪白的钩花窗帘是必不可少的。从外面看,白色的窗帘,绿色的爬山虎,维多利亚时代甚至是乔治时代的老房子(我们这座房子就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历史了),周围是鲜花绿草,灌木树丛,这就是典型的英国人的家了。

200284

 

曼城司机

我发觉英国的公共汽车挺有人情味儿的。我已经四次“逃票”了,可都不是我自愿的。这又得说社会主义好了,大概还是大锅饭的原因,负责售票的司机好像不怎么特别在乎这个。当然,制度还是挺严的,这儿的公共汽车只有一个前门,上下车必须从司机这儿过,他看票、卖票也很认真,成心逃票是不行的。那我这四次是怎么回事呢?

和咱们的月票相似,这儿的公共汽车有周票、日票和年票,省钱省事的票种类挺多,但都是在车上买。这样,每到一个站,上车的人一个一个买票、验票,人多、买的票种类复杂的时候就要等好一会儿。一般情况下人们是不着急的,慢慢悠悠的惯了,可司机有的时候就不想费事。刚来不久,有一次我上了车要买张周票,7.3镑,给他一张10镑的纸币,他给我推回来,嘟囔了几句,向车里挥挥手,我莫名其妙:怎么回事,让我进去?后面还有人等着,我也不好多问,就进去坐下了,可咱们守法守惯了,这坐车不买票还是第一次,心里一直不踏实,就想:是不是下车的时候再补?可直到下车,司机也没有任何表示,我也不好多这个事。回来和朋友一说,他们说很可能是找不开,就算了。还有这等事?我可不是成心的,当时是真的没零钱了。后来又碰上一次,还是这样。看来司机是真的不在乎,反正卖多少票都是公司的事,和他本人无关。这样,坐了两回“白”车,让英国的资本主义公司以社会主义的方式为我出了约两镑的车钱,算支援中国吧。

这种事当然不能主动干,要不然我们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上哪去了?

第三次是我要买一张日票,2.6镑,给他一张5镑的(没成心找茬吧?),他说:“你下趟车再买吧!”我扭头就要下车,没想到他朝里一挥手,说:“你可以乘车(You may stay on)。”这种盛情之下,我怎么好下车呢?于是心安理得地进去了,下车的时候,衷心地向他表示了一声感谢。

英国的公共汽车像近些年国内出现的一样,是由不同的公司经营的。曼城规模最大、带国营性质的是Stagecoach公司,它的票种也最多,但有的时候,比如傍晚以后和节假日,有些线路就换成其他公司的车了。按惯例,各公司之间的票是不通用的。前不久有一天,我拿着一张Stagecoach的日票等车,远远看见来了一辆,可车头没有标志,不知是不是Stagecoach的车,疑疑惑惑地上了车,把票举给司机看,还问了他一声,要不是我就下车再接着等别的车,他遗憾地摇摇头,然后问我到哪儿下,我说了以后,他大概是觉得没几站路,就很大方地对我做了个鬼脸,朝车里一摆头,我心领神会,高高兴兴地进去了。下车的时候,他又朝我挤了挤眼,我也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表达我的谢意。

英国的司机处理这些事情确实是比较宽松的(不过黑人司机和女司机比较认真)。也是,老板管得又不严,能帮人处且帮人,何乐而不为呢?帮了别人,两下里都高兴,大家都好心情。那天还看见一个两耳都带着助听器的男孩儿,像是印巴人,上了车向司机打听路,司机不但告诉他路,还捎了他两三站,也没让他买票,那孩子下车以后,一边走一边回头向司机挥手,还飞了一个吻!

像这种乘客下车的时候向司机道谢的事在这里很常见,绝大多数都并不是因为有上面那些“特殊照顾”,而只是对司机尽职的感谢。这种交流看得多了,就能感觉到不言不语的英国普通人之间那种发自内心的友好和善良。

200286

 

健身之术

曼城有名的廉价超市有好几个,最大的是ASDA,其次有Kwik SaveAldiSainsbury等等,都是以食品为主,兼卖日常生活用品。ASDA里面有些东西是真便宜,品种又多,中国留学生经常是结伴前去,推满满一车子回来。这车指的是超市提供的手推车,叫trolley,在超市门前成排放着,车上有个装置,塞一个一镑的硬币进去,锁着的链条就脱开了,用完放回原处,把链条再扣上,硬币就退出来了。东西多,提着回家太重,可以把这种trolley推走,过几天再还回来。

那天在ASDA卖浴室用品的货架上看见了称体重的磅秤,才3镑多,合人民币40块,颇动心,隔了一天,还是特地跑了一趟买回来了——我太想知道这么多天走路的结果了!一称,两个多月几乎每天走路去学校的成果显著:体重减了整整十公斤!这可是在国内梦寐以求也求不来的伟大成就!兴冲冲地跑去告诉房东,老太太也惊讶不已,还不无妒意地问我,是不是在吃的东西上有什么讲究,我说没有,就是走路。我知道已经七十有二的房东大娘也很想减肥,她那条花狗也是胖嘟嘟的,只是二位挪动都比较吃力,每天散散步已经很不错了。

其实,在吃什么东西上我还真的多少有点注意,没告诉她的原因是,说了也没用,英国人的饮食习惯有很多是改不了的,比如吃奶酪,吃甜食。

英国的甜食品种确实多,除了各种各样不一定甜的面包以外,那些点心、糖果,有的怪模怪样,有的包装上的名称五花八门,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买过几次,有的挺好,有的真难吃。有一种大麦芽做的小面包,黑乎乎的,我想这一定很健康,一吃,又粘又涩,以后再也不买了。我现在进超市,那成排成柜的奶酪我是看也不看,糖果也基本不沾,重点是分辨那些看上去没撒多少糖粉,也不含果酱、巧克力的面包,判断哪种既好吃又不贵。至于甜不甜嘛,碰上好吃的,甜也吃。比如有一种挺甜的小点心,椭圆形的小条,是finger(取“手指”形)中的一种,每一条上面有一颗大杏仁,六条或者九条一包,都不到一镑,我第一次吃就“一口咬定”了,中午在办公室凑合“点点心”,找不着别的东西了就找它。

英美国家蔬菜水果比肉贵好像是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但是出于健康的需要和对疯牛病的警惕,我还是一直比较注意买蔬菜水果的。结果有二:第一,蔬菜和水果在每天食物结构中的比例好像不比在国内低,因为吃肉少,除了富含维生素的蔬菜水果和必不可少的鸡蛋牛奶以外(在此不考虑疯牛病的问题),就只有米面这些碳水化合物了;第二,我怎么现在看着肉也挺贵的了:猪、牛、羊肉都很压分量,好几镑买回来没多少,只有我所钟爱的鸡肉的确便宜,而且这里也没有香港闹过的什么禽流感。那么吃鱼怎么样?鱼虾之类超市里倒是有,但都是冻的,品种也很少,不知曼城的英国人是怎么对付的。唯一一个像样的鱼市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我想我缺乏足够的热情去费那个事。刚从这里回国不久的一位上海来的老师就不怕麻烦,经常去提一条,然后走40分钟的路回来享受一番。

曼城这里五方杂处,我们这一片是俄罗斯人区,不远处有捷克餐厅、波兰教堂、丹麦酒馆,往里走是非洲裔黑人区,往外走是一片印巴人开的餐馆,街边排列的小店里摆满了印巴风味的食品。初步印象,有很多油炸的点心,还有各种粉,成包成袋,像粮食一样卖,很多都叫不上名堂来,特别是调味品,瓶瓶罐罐里种类那个多、那个细,我想除了印巴人自己,大概只有植物学家能分清楚。我在那儿发现一种椰子磨成的粗粉,买了一包尝了尝,百分之百的椰子肉,完全天然,非常香,只是怕椰子油多,不敢多吃。那些小店里肯定还有不少好吃的东西,只是没法去一一“发现”罢了。

200284

 

着装印象

“普访”,普通访问学者是也,所以正式场合经历不多,特别是在大学这样比较崇尚随意自然的地方。即便是学术讲座中的世界知名学者,虽然也有衣冠楚楚的,但也不乏一身休闲,灯芯绒长裤加衬衣并不罕见。

华丽的印象还是有的。七月份是毕业的季节,颁发学位的典礼绝对是一件重大的事。那几天,各大学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人群。毕业生们身着各种颜色镶边的黑色长袍,头戴被戏称为“捣泥板”(mortar board)的方形学位帽,合起来就是一套graduation gear,连著名歌星埃尔顿·约翰也来凑热闹,正好在今年也得了个什么学位,弄了这么一身穿着,照片登在报纸上,笑嘻嘻的。

学子们不用说,出席典礼的家人也是无不精心打扮。爸爸妈妈妻子丈夫,七大姑八大姨,各有各的风度,绅士淑女尽情表现。大概是多年不出门的爷爷奶奶,为了孙儿孙女的终成正果,也修饰一番坐着轮椅出来了,还有那些跑前跑后的孩子们,都是翻箱倒柜跑服装店装饰起来的最佳形象。别忘了曼彻斯特可是个国际城市,这些最佳形象就不只是英国的了,除了欧洲的,还有带着更多祝贺和祝福不远万里飞来的非洲、亚洲、拉丁美洲的民族服装,庄重之外,更动人的是五颜六色的艳丽和华贵。

典礼之后往往是一个接一个的毕业晚会。那段时间里,曼大学生会楼前到处是充满浪漫色彩的晚会招贴。傍晚从学校回来路过这里,常见路边出租车上走下身着正式晚礼服的年轻人,尤其是结伴而行的女孩子们,有标准的blonde(金发碧眼的白人姑娘),也有天生丽质的黑美人,放下T恤和牛仔裤的潇洒,褪去掩饰个性的黑色长袍,英格兰美丽的夏日斜阳里,露肩紧身长裙衬出婀娜的身姿,尽显青春风采。

年轻人的服饰在平时可是相当随意的,这随意中带了不少时尚的信息。韩国少年“发端”的那种宽大的裤子,好像老也提不上去,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在这儿也十分流行。英国女大学生现在最入时的装束是露脐的短上衣,越想时髦越短,然后是紧身裤,腰里扎一件长袖的衬衣或毛衣,背上背一个双肩包。就英国这种冷热不定的天气而言,这种“安排”还是很实用的,身材好的姑娘这么穿也确实更显苗条。或许是出于这双重原因,一些在这儿留学的中国女孩子也是这一身行头,不过露脐的分寸很注意。到底是中国人。相反,有些身材不太好的英国女孩子露出中间这一段来却并不好看,甚至报纸上还有人就此开玩笑,让她们行行好,把这一段挡上。当然了,时装也是要看人的。

上班族的西装领带仍然是主流。每到中午的lunch time,外面的行人就突然增多,都是出来“放风”吃饭的,那些风度翩翩的领带族三五成群走出楼门,到酒吧或小餐馆小聚一下,街上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也有些面色苍白的领带们独自埋头大步流星地走着,似有无穷心事。僻静的墙角处常有人借此机会默默地吸上一枝烟,吞吐之间消去一上午的疲惫。离我住处不远的地方是并排的三个大医院,皇家眼科医院,曼彻斯特皇家医院,还有圣玛丽妇女儿童医院,中午总是有不少穿着工作服的医生护士在路边靠着墙抽烟,晒太阳,聊天,有的还把袖子撸了起来。看见这种情景,有时竟会联想到手术室。曼城市中心的老运河一侧是年代久远的运河街,砖石铺地,酒吧餐馆林立,运河中碰巧有船过闸的时候还可以欣赏古老的船闸如何操作,所以中午在这儿吃饭的人很多,只要不下雨,河边绿树下的露天桌椅旁经常是满满的。这个时候从横跨运河的小桥上走过(运河很窄,所以桥小),就真不知道是桥上的人把他们当风景看,还是他们把桥上的人当风景看了。

在工作时间之外,英国人的服装还是以休闲为主的,比较随便,特别是女士。行人中很少看见穿得一本正经的女人。比较大众化的服装店里也是家常休闲服装唱主角,质量、品种、价格都很有吸引力,在国内可见不到。那些稍为正规一点的女装,不管是外衣还是衬衣,说实话,我觉得都比较单调,远远赶不上我们国内这类服装的丰富多彩。女装里除了这两大类以外,其余的就是赶时髦的东西了,花花绿绿,奇形怪状,我想也不见得所有的年轻人都喜欢吧。

200285

 

短镜头

*** 一个塑料袋

曼彻斯特大学的正式注册名称是维多利亚大学,大概是借了维多利亚女王的芳名。这位老太太尊贵富态的雕像现在还在曼城市中心的Piccadilly广场上坐着,以这种方式把她的“统治”又延续了整整一百年。也是,她在位的十九世纪中后期,英国正是一派兴旺发达,曼城那些辉煌壮观的老建筑,有许多都是在这个时期建造的,其中就包括曼大的主楼。因为造型典雅庄重,工艺精美,这座主楼已经成为曼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主楼里临街的一侧有一个大厅,我进去看过,里面的装饰非常漂亮,彩色玻璃镶嵌的长窗,高大的穹顶,深色的雕花镶木板壁,真是美伦美奐。有趣的是,那天进去看的时候,大厅里成排的长条桌上都放着考卷,原来是在准备学生的期末考试。在这样宏伟华丽的大厅里考试!我一下子想起了《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学校。

一天上午,我从曼大主楼前的街道上走过,忽然发现空中飘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在这座庄严的主楼面前,在周围干干净净的环境里,在绿色的草坪树木环绕之中,在蓝天下金色的阳光里,这个塑料袋不紧不慢地漂浮着,似乎在从容地享受三维空间里的自由旅行。这真有点滑稽,我有点想笑了。收回目光,只见正对面走来一位绅士,步履正常,面无表情,眼睛却是向斜上方盯着的,原来也为这番怪异所吸引!我想他要是看见我们北京冬天城乡交界处那铺天盖地的白色污染,会不会吓晕过去?

 

*** 漂亮妈妈

    从邮局回来,经过一条僻静的马路,见到一个和《漂亮妈妈》里一样的场景。对面走来一对母子,妈妈身材很胖,按时髦标准可说不上漂亮,儿子一头金发,小小的,比电影里的那个孩子还要小。那位妈妈一边走,一边打着手势,口形夸张、一字一顿地对身边的儿子说话,儿子拽着她的衣襟,紧靠着她走着,注视着她,显然有点智障,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天阴着,下着小雨,妈妈全神贯注,眼里全是儿子,根本没有注意到淋湿的头发和衣服。在这片高楼的缝隙里,周围是一片灰暗,可那张仰起的小脸上,却是阳光灿烂,一脸的笑容。

 

*** 黑白之间

曼城的黑人很多。在一般人的印象里,种族主义好像已经是一个历史名词了,实际上由于种种原因,种族间的融洽始终是有些问题的,特别是在黑人和白人之间。我们这排房子旁边的小街上,墙上就写着几个大字:种族主义猪猡吃屎去!(RACIST PIGS EAT SHIT!

在这种情况下,加上不同文化背景所形成的个性、爱好、社交圈方面的差异,黑人和白人之间的婚恋也就仍然不会是一种常见的现象。甚至其他种族的人也对此持理解的态度,潜意识中有时也不乏某种成见。我的一位中国朋友就讲过这样一件他认为很好笑的事:公共汽车上,他听见后面坐着的一个男青年向身边的女乘客表示好感,女的很有礼貌地保持距离,女的先下车了,是个白人姑娘,朋友回头一看,男的是个黑人。

在马路上、公园里看到的对对情侣中,黑白一对的确实少见。印象中只见过两对。有一对推着一辆婴儿车,在路上和我擦身而过,我没注意那孩子是什么肤色的,只记得两个大人神色自然,甚至有几分骄傲。另外一对好像就住在附近,我每天从门前的公园里走过,有好几次看见他们带着两个孩子散步。两人都很年轻,男的是典型的白人,女的是有点混血的黑人,长得很漂亮。英国人表达感情是不大避人的,有一次我回来穿过公园,他们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两个孩子,一个在小车里,一个站在他们面前,都看着他们。那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面色沉重,甚至有点悲伤,妻子坐在丈夫腿上,两个人相拥默然。那个场面非常动人,没有话,只有情。我已经走近他们了,不好绕开,只得从他们身边走过。我相信,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彼此有爱,相濡以沫,他们都会安然渡过的。前几天在公共汽车上还看见一位白人妇女在照顾小车里的婴儿,又是擦又是喂,满面慈爱,大人孩子之间的目光一直没有分开,那孩子却是个小黑人。无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那种超越肤色的母爱足以令任何人肃然起敬。

200287

 

家事

其实不完全是家事。

2002年七月,英美几家媒体上,有一件事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一定的轰动。具体什么事和本文无关,和政治有关,主角就叫她阿娜吧,算是个符号。阿娜做了一件事,很多人认为不妥,包括我。但我们关心她,因为她是我们“单位”的人。阿娜大概是太认真了,在别人的发起之下,按她自己的理解往前多走了一步。事情一出,引起了巨大的反应,这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据英国《卫报》报道,24小时之内,他们家的电脑竟收到了一万五千封电子邮件,其中有不少支持她的,更多的是反对、谩骂甚至威胁。学术界的领袖人物、知名人士在媒体公开批评她,其中还包括与此事的起因不无关系的人。她的压力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丈夫出现了。媒体要采访阿娜,她不想见,于是就由他出面在家里接受了采访。他耐心地回答记者的提问,详细地介绍情况,说阿娜是如何为电视新闻里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落泪,说他们是如何设法帮助那些人,说他们是怎样努力工作,是怎样普通而善良的人,并不想介入政治这个是非场,还说到阿娜是如何希望此事所波及的朋友们能理解她,但是,他说,“她可能是太天真了”。

在《卫报》的这篇报道旁边,有阿娜和她丈夫的照片。我忽然觉得,他是那样伟岸。这样的丈夫,不是无病呻吟的小女人撒娇耍痴的对象,而是妻子在遇到风浪时真正可以依赖的港湾。

他们1977年在阿娜的故乡开罗相遇,她跟着他来到他的国家定居已经二十多年了,至今还是二人世界,没有儿女。我们曾应邀到她家里去聚会过一次,所以我见过她的丈夫,印象中健壮有力,和蔼、勤快而朴实,不像是我们这一行的人。从报道中才知道,他原来是经商的,在曼城近郊经营汽车配件,后来为了阿娜专业的需要,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也为了给退休以后做个安排,就开了一家规模很小但很专业的公司,就在家里为阿娜的专业撑起了一片天空。

人们熟悉的一句话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往往都有一个出色的女人。其实反过来也一样,每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往往也都有一个出色的男人。

我为阿娜欣慰。

2002830

 

青草香

今天回来得早,放下东西,披一件毛衣,就又到门前的公园里溜达去了。

我特别喜欢英国的草坪,尤其是那种青草的香味。这两天割草机刚刚修剪过草坪,空气中弥漫着草的汁液散发出来的清香,走在路上,总有一种想伏在地上去闻一闻它的冲动。过几天,等碎草晒干了,这种味儿也就淡了,所以今天得去好好体会体会。

这个公园并不很大,但也是可以走上一气的。旁边是惠特沃斯美术馆,据说原来是惠特沃斯的家,这个公园就是他遗赠的,所以也以他命名。公园靠大路的一侧有一座高大的铜像,我原来以为那就是惠特沃斯,后来才知道那是爱德华七世,维多利亚女王的儿子。把他放在这儿,真是有点错位。鸽子们也不大尊重他,常落在他的秃顶上休息。这番景象不知怎么总是让我想起“佛头着粪”这句话,不过他可够不上佛的级别,在国王里也不是个伟大的角色,几乎当了一辈子太子,以玩乐销愁,好不容易“熬成了婆”,在位只有九年就辞世了,真是运气不好。

已经是傍晚快七点了,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一段距离,阳光依然明亮,毫不犹豫地透过树叶,倾泻在草坪上。西侧比较空旷的地方,几十个黑人孩子还在踢球,树林里散步的人已经很少了。远处传来教堂晚祷的钟声,悠悠扬扬。这是曼大对面的圣名天主教堂。第一次听见这优美悦耳的钟声时,我曾经特意走回去,在教堂的钟楼下倾听了好半天。现在我所面对的西面,运动场的那一侧,夕阳下面,也露出一座小教堂尖尖的顶。我到那一带也去转过,那里可是有好几座废弃的教堂,其中有一座造型非常美,典型的哥特式尖顶直指天空,脚下的院子里却是一派荒凉,精美的长窗里黑洞洞的。看来什么东西都不能太多。

我站在大树下,闻着青草的香气。这种香味总让我感觉十分熟悉。是在哪里有过这样鲜明的记忆呢?

我想起小时候在成都平原上,在那个可以看见雪山的地方,周围是大片的草滩,在我们家住的大院子里,正中间有一个仓库,我们常去那里玩,仓库里就有这种草香味,不知是因为原来曾经是放干草的地方,还是因为仓库是原木造的。那个地方给我留下的记忆很多,有小鸭子,有野花丛生的小院子,还有听不懂的怪事。露天看电影,是关于卢蒙巴的纪录片,银幕上他的头像越放越大,直到整个银幕上就只有他的两只眼睛,看上去很吓人。有一天看见了信号弹,大家跑到草滩上去找,看信号弹落到哪儿去了。我在那里第一次扫地,把扫帚从家里青砖地的这一头拖到那一头,博得了大人们热烈的称赞。最想念的玩具是一套四个精巧的小饭盒,可以提着的那种。

那是困难年代,附近镇子上买的笔记本,纸张非常粗糙。也怪,现在倒是很想从哪儿再搞到这么一本。那时,我所在的小学也在养小球藻,几个旧浴缸里绿绿的半缸水,说是有营养。每个月从学校乘车回家,路上饭铺里吃的面条都很辣,本来四川就是吃辣的地方,但大人们说因为面不纯,掺了别的东西,辣一点可以盖住那个味儿。

唉,说不尽的六十年代!那会儿不得不用的各种票证,现在成了收藏。那天听房东老太太说,英国二战时期也是这样,因为食品紧缺,每家都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票证,白糖是基本没有,英国人离不开的奶酪每个人每月也只有巴掌大的一块。不过她说,那时家家的花园里都种菜,蔬菜是不缺的,吃得比现在健康,现在的孩子吃的是什么?都是rubbish

草香味还让我想起了割麦子。在黄河后套的平原上,在沙丘间的树林和麦子地里,早上天还黑着,我们就开始干了,这是为了赶早晚的凉快。露水香,麦子香,还掺着沙枣花醉人的香。内蒙的夏天,夜晚看瓜还得穿棉大衣,黎明前也还是清冷的,泠冽的空气里,我们被各种香气包围着。那种香啊,多少年都在我的记忆里久驻不去,多少次让我梦回乌兰布和!且不说那里面有无限的依恋和怀念,为这种浓烈却是清新的香气所包围,不管在哪里都何尝不是一件快意的事!在南京,有一次干活儿干到下半夜,黎明前走到院子里透透气,在花草树木间走动,黑暗中又闻到了这种草香,那种清爽,那种舒心,真有点“但愿长醉不复醒”了!

可惜,高楼环绕之中,这种青草的香味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记得在上海时,树木花草也不少,怪的是很多花草就是没有香味,像是蜡做的。据说很多人在国外滞留,原因之一就是“冲着这个环境”。谁说喜爱树木花草只是闲情逸致呢?

青青小草也是有灵性的,它活得舒服了,才有那种香气吧。一棵树可以独个儿展示自己的美,青草给人的震撼往往是群体形成的,这就是草坪。小草们千军万马散发出来的清香,是大自然给人类的礼物。

200291

 

石柱默然

整理照片,面对其中一张,想了很多。

那是教堂里的一根石柱。石柱下面是一个墓室,里面存放着十九世纪英国作家伯朗蒂姐妹一家的遗骨。老伯朗蒂当年是这个教堂的牧师,他们家的住宅就在近旁,离这里咫尺之遥,再过去,就是那著名的荒原(moors)了。这一家人,除了安妮,因为死在北约克的斯卡布鲁海滨而葬在了那里,其余的全在这里了。爸爸,妈妈,夏洛特,艾米莉,两个早逝的姐姐,和一个不太成功的画家兄弟。石柱所在的位置,原来是他们一家在教堂的专用座位。如今,一家人聚在了黑洞洞的墓室里。母亲是第一个,接着是两个年幼的孩子。老父亲眼看着成年的四个孩子一个一个倒了下去,自己在荒野边缘上的住宅里,在北英格兰的凄风苦雨中,又顽强地生活了六年,其间痛定思痛,为改善村子里的卫生条件而奔走,最后,也终于躺在了这里,和逝去的亲人相伴。那样生机勃勃的一家人,六个活泼聪明的孩子,出了三位作家,震动了多少人的心,为英国文学赢得了光荣,如今都在地下,静静地相守于另一个世界。再也不用起来做饭,再也不用开门揖客,恶劣的天气、风霜雨雪都无所谓了,可是也再没有机会在石楠盛开的原野上散步、在月光下为梦境般的荒原之美而陶醉了。只有黑暗和寂静。

这家人没有后代。所有的故事都结束于这根石柱之下。

唯一一个间接的家庭成员,是与夏洛特结婚还不到一年的丈夫。他原是老伯朗蒂教堂里的副牧师,求婚遭拒,原因是老父亲认为这个穷牧师配不上他那有名的女儿。黯然神伤之下,他辞职离去了,一年多里又和夏洛特见了几次面。后来,峰回路转,老伯朗蒂终于默许了,但还是坚持不出席婚礼,在婚礼上把夏洛特“交出去”(gave her away)的是她的一位老校长。夏洛特在短暂的婚姻生活之后骤然去世,他留在家里,陪伴和照料孤独的老人,为他送了终,然后一个人回到遥远的爱尔兰老家,在那里又默默地生活了五十一年,进入了二十世纪,在八十八岁的高龄去世了。

这是伯朗蒂家最后一缕消失的青烟。

教堂里寂然无人,似只有灵魂在呼唤。那是罗切斯特,是希斯克利夫在呼唤吧!夏洛特的简爱永生,艾米莉孤寂的山庄里,荒野上的长风仍在呼啸。那一定是一个倔强的精灵,即使死了,也不愿安静。

石柱默然,让人心头沉重。

辽阔的天空下,古老的约克原野上,在这个小村子里,教堂的石柱底下,有这样非凡的一家人。不是伯朗蒂姐妹。是一家人。

20021224,曼彻斯特

 

城堡

教堂看得差不多了,现在想看的是城堡。

城堡的故事多。爱丁堡的城堡就是苏格兰玛丽女王加冕的地方,收藏着苏格兰皇权的三件象征物:王冠,权杖,水晶球,还有一块挺大的“命运石”。玛丽九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加冕为王,为了避祸,给送到法国长大,回来以后过了些年,还是被姑姑辈的[1]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关了起来,最后找个理由砍了头。她只有一个儿子,很争气,后来继伊丽莎白之后成为英国国王,就是詹姆斯一世。玛丽在爱丁堡的住处就在离城堡不远的霍利鲁德宫,这里至今仍是英国女王到爱丁堡来的时候居住和会见客人的地方,我国领导人也曾在这里受到英国女王的接待。玛丽的寝室保存完好,上下两间,下面是主寝室,有三条秘密通道,狭长的窗口可以观察前院和侧面的动静。还有她的法国秘书被乱剑刺死的地方,在一个小厅的窗口旁边,离她的寝室不远,好像比影片中看到的环境更为华丽精致。宫旁的修道院废墟也很有意境。地上有几块石板看上去比较新,仔细一看,是二十世纪前期才埋进去的几个贵族,公爵伯爵什么的。

兰开夏再往北的卡莱尔城堡据说是关押玛丽的地方。因为位于英格兰和苏格兰的交界地区,这个城堡一直是两家争夺的要塞,战事不断,还曾经落在莎翁笔下的篡权者麦克佩斯手里。查苏格兰王室承袭图,麦克佩斯的前面果然是邓肯。这一段“烛影斧声”的千古之谜,在莎士比亚的手中获得了生命和意义。

著名的城堡还有伦敦塔。英国历史上许多故事的发生地,王权争夺的见证,家族斗争和政治斗争中的失意者被囚禁和砍头的地方。

就连湖区小城肯代尔的城堡废墟也有故事:这原来是亨利八世第六个妻子的娘家,一度是个集生活和军事守卫于一身的热闹庄园,有华美的住宅,还有仓库。后人寥落,家族衰败,不知在哪个夜晚,天幕下黝黑的城堡里,最后一盏孤灯熄灭了,从此这里成为鬼城,风吹雨打,该倒的倒了,该埋的埋了,只落得今天的颓垣断壁,游人凭吊,考古人员发掘,去想像当年皇亲国戚、兵马宾朋的盛况。立于废墟所在的山顶眺望,东面和北面,英格兰北部辽阔的乡村山野风光尽收眼底,西北方向,湖区蜿蜒而去,山脚下的小城宁静美丽,绿茵场上孩子们在踢球,遛狗的人从山坡上走过,生活仍在继续,只是“换了人间”。

20021115 1224

 

信任

十一月的一天,在约克古城的城堡博物馆,下午四点半,看窗外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虽然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地图上看路也不远,只隔几条街,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是人生地不熟,黑乎乎的找不着车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这个博物馆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它的民俗部分,已经看完了,还有其他几个部分就不能继续看了,于是匆匆找到警卫,帮我在迷宫似的走道里找到了备用出口,离开了这座由监狱改成的博物馆。出来以后,心想既然不远,看路标、问人,或许不太难找到停车的地方,不料三转两转,就不知转到了哪里,看路名都不对,问了几位路人,都不清楚,我有点着急了。这时,旁边一位路过的年轻人停住了脚步,问我去哪里,然后主动提出为我带路。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下的街道越来越僻静,有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他走在前面,我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心里直打鼓。他告诉我,他并不顺路,但是愿意带我一段,然后,他回头笑了笑,说:“Trust me. (相信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也实在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手里还提着买的东西,说是在商店里转了半天了。转出几条小街,我看到了上午走过的小城门,心里踏实了一多半。出了城门,又看到了出停车场时见过的圆形柱廊,就真的放心了。我由衷地感谢他,他好像也很愉快,终于找到了地方,也找回了信任。分手的时候,他问我姓名,还伸出手来握手,却并不过分,我可是真的有些于心不忍了,想到刚才对他那样的提防。当然,提防还是有必要的,但具体到个人,不信任就好像成了一种不敬。

无论如何,我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还是那句话,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这是生活之值得生活下去的理由之一。

20021118 1225

 

千年之问

约克的圣玛丽修道院,那样精美的遗迹!

据说这曾是中世纪最富有的修道院之一,以至于后来不少修士认为这里的生活过于奢华,不符合简朴的要求,为此而离开了它,投奔了另一处他们认为合适的地方,西北面二十英里外的方廷斯修道院(Fountains Abbey)。

现在这两处都成了废墟。

想像当年,圣玛丽修道院定是十分兴旺,显赫而荣耀,来往的人在约克古城里神气活现(想起了洛阳的白马寺),却不料也是过眼烟云!

所以,能够生存几百上千年的就极为不易,特别是在几经外族占领、王权之争和宗教冲突频繁的古代英国。

约克大教堂(York Minster)号称阿尔卑斯山以北最大的中世纪哥特式教堂,它的地上部分始建于十三世纪,但它的地下却是罗马人的一个要塞。古罗马康斯坦丁大帝的青铜雕像就在教堂南门外骄横地坐着,提醒着今天的人们,这支不可一世的军队也曾经是这里的主人。但是,他今天在这里日晒雨淋、天天面对的,也不过就是路对面的一根罗马石柱罢了,那是人们从地下发掘出来,看在历史的面子上,也是出于对强者的尊敬,给他竖在那里的。

大教堂地上地下的历史绵延,充满了人间烟火、战争杀伐留下的痕迹。教堂北侧的“五姐妹”玻璃花窗,最下面的几块,就是经历了八百年的天灾人祸幸存下来的——克伦威尔时期,人们曾经到处砸教堂的玻璃,后来又发生过一场大火,把教堂南侧标志着“玫瑰战争”以两家和好而结束的“玫瑰花窗”大部分都烧裂了,不得不重新修复。

目光所及之处,是平面的视野。纵向的视野会是什么景象?

在约克郡博物馆看罗马人留下来的东西,真让人惊讶不已。同行的小孟一句时髦评语:“罗马人,牛!”

公元二世纪,大约是我国的汉魏时期。汉代古墓、遗迹中发掘出来的日常生活用品,今日多已不用,或改变了形态,而罗马人的那些东西,竟然有很多是我们现在还在用的!如腰带搭扣,如头饰,如玻璃瓶,如地砖墙饰,石柱拱廊。将近两千年竟似乎没有距离!现代人的审美情趣回到了他们那里!

他们墓石上的雕像,古罗马雕塑艺术在边疆地区的零落回声,全然是正宗的古典风格,就是那种当代人也未必做得好的东西,古典而质朴,而我国汉魏时代的雕塑风格和当代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

这是当代人选择的结果吗?历史为什么会让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千多年的风雨之路上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这是金石文化和砖木文化的区别之一,后者容易湮没。对历史建筑来说,这似乎有道理。但,倒塌了可以重建。所以——是吗?

20021120 1225

 

流浪汉

傍晚回来,远远看见公园的路灯下,一个人正站在那里,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在做什么。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扫了一眼,不由怵然一惊:他在给自己注射毒品!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事,那针管插进去的皮肉,那青白色的右臂,令我震撼!他全然不顾身上的肮脏破旧,不顾近旁路上响着警笛飞驰而过的警车,旁若无人,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手中的这一针!

我还见过路旁墙角缩着的一个年轻人,用一条薄薄的毛毯裹住身体,坐在那儿,仰着一张灰白的脸,脸上满是乞求的神情。那样年轻,应该是生气勃勃、充满希望的年代,却那样卑贱可怜,让人不忍多看。人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连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

也有一些有“尊严”的流浪汉。天暖的时候,他们就在公园的长椅上过夜。早上从那里路过,他们还会和你打招呼,很有礼貌。但你只要对他稍加注意,应答之间,他就会凑上来,问你有没有零钱。天天如此。你没法不感觉到,他们已经成了一种骚扰。哪天看见路边没有他们的影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松一口气,公园好像也更美丽、更干净了。

这些流浪汉无疑是英国街头的一幅丑陋景象。据说英国政府也想了不少办法,给他们提供各种服务和机会。英国的基本衣食用品都很便宜,稍有一点收入的人吃饱穿暖应该不成问题,政府和各种慈善机构还为无家可归者提供低价或者免费的住房。但是,后工业社会中的这类人,其中有很多却并不是因为缺吃少穿才陷入如此境地的。懦弱、懒惰、空虚、放纵,人性中那些阴暗的东西,或许还有对某种寄生生活方式的向往,让他们失去尊严、失去希望,失去了自立的志气,也失去了对健康、对美、对生活的感受力。

我曾在路上遇到一个面色惨白、穿着并不破旧的女人,上前来问我时间,我告诉了她,她却压低声音问我要钱,我推说没有走开了,她脸色一变,立刻换了一付凶相。一次在公共汽车上,上来一个年轻人,先和司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开始对全车乘客说话。他脸上、手上都有轻伤,说自己遇到了什么什么事,要大家给他些钱。车上的人全都沉默。后来,一个女孩子说,他应该去找警察。他一听,嘴里嘟囔着“Nonsense(胡说)”,转身就下车了。丑恶毒化了社会空气,侵蚀了信任和同情心的基础。

有时看见睡在路边长椅上的流浪汉,看见长椅边翻倒的空酒瓶,会不由得想到:他的家人在哪里?他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变成流浪汉或者没出息的酒鬼、吸毒者。可是,“天助自助者”,怨谁呢?

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人里,绝大部分是白人。

我为此而敬重学校里那些各种肤色的莘莘学子,那些用双手为家人挣面包的黑人女工,那些起早贪晚经营小店、忙得没空度假的印巴人,还有那些尽职尽责、或快乐而幽默、或严肃而认真地工作着的、同样是白色皮肤的大客车司机、办公楼管理员、笨拙地跪在地上干活儿的修理工,还有Moss Side黑人区里那些面色凝重、倚杖蹒跚而行的老人——那满脸风霜和普通而整洁的仪容,是他们的光荣和尊严。

2003215

 

(写完这一篇以后,又感到对他们好像太苛责了,他们当中有些人可能是真的有困难,有问题,自己解决不了。我住处附近有一个job centre,就是帮人找工作的地方,我见过往里走的失业者,神色是很沉重的。今天早上,见路边矮墙上不知谁放了一小包面饼,有一个人从那儿走过,认真地翻看了半天。我想,要不是缺吃的,谁会去翻动路边的几个面饼呢?)

 

在浩淼云海之上

有一条白云铺成的路

那多像是通往天堂之路!

可只要一脚踏上去

你就会坠入地狱!

天堂之路

原是起步于大地

 

北京时间20024242时,伦敦时间200242319时欧洲上空

 

读词

读辛词忆上饶。

 

八月雨夹风

故国山万重

寻常家务事

点点梦魂中

 

200282,曼彻斯特

 

祈祷

就这样也很好

让我默默地为你祈祷

祈祷你一路阳光,没有黑暗

祈祷你没有忧愁,永远微笑

你沐浴的阳光

也会温暖我园中的春草

你的微笑

也会让我微笑

我默默地为你祈祷

我的心中

因此而云淡天高

 

200321,春节,曼彻斯特

 

自度曲·春日访温莎

芳菲初起宫墙

温莎此时又换岗

叹花期甚短

日月偏长

帝国不再

风流空唱

怎说先祖好风光!

况是海盗赃物件件血

把他人故乡作梦乡!

问天子脚下,祖上福荫

庇得几世卖花娘?

 

                         2003328-31

 



[1] 玛丽的祖母叫玛格丽特,是伊丽莎白的父亲亨利八世的妹妹,因此伊丽莎白应该比玛丽大一辈。不少资料上都把她称为玛丽的cousin,显然指远亲,而不是同辈的姑表姐妹。